眉山孙氏书楼记

魏了翁

古伯良 点校

孙氏居眉，以姓著。自唐迄今，人物之懿，史不絶书。而为楼以储书，则由长孙始。楼建於唐之开成（836—840），至光启元年（885），僖宗御武德殿，书“书楼”二字赐之，今石本尚存。自伪蜀毁于灾，乃迁鱼□（“魚耶”，或作“鲰”）。其居为佛氏所庐，今所谓传灯院是也。若里巷，则固以书楼名。长孙之五世孙降衷，常游河洛，识艺祖皇帝于龙濳。建隆初，召至便殿，赐衣、带、圭、田，特授眉州别驾，因市监书万卷以还，然楼犹未复也。别驾之孙辟，乃入都，传东壁、西雍之副与官本，市书稇载而归，即所居，复建重楼藏之。鱼□（“魚耶”）之有楼，则昉乎此。又尝除塾为师徒讲肄之所，号山学。於是，士负笈景从，而书楼、山学之名，闻于时矣。

注：

         稇（kǔn）载：以绳束物，载置车上。稇，用绳捆束。

方楼之再建也，在天圣初。辟之从兄直讲君堪，尝为作记。钱内翰希白，宋景文子京皆赋诗。辟性倜傥，不耐衣冠，衣方士服。其卒也，从弟文懿公（孙抃）为识其竁，有“不儒其身而儒其心”之语，故里人又以“儒心”名之。比岁，楼又毁于灾，书仅有存者。儒心之六世孙曰某，惧忝厥世，乃更诸爽垲，以唐僖宗所书楼刻揭之，楼视旧增拓焉。且病所储之未广，走行阙下，传抄贸易，以补阙遗，竭其余力，复兴山学。以余二十年雅故，尝以谒请曰：“仆之用力於斯也，亦既廑勩，公盍为我书之，以诏罔极。”则序其事以告余。

注：

钱内翰希白：即钱易（981—？），字希白，浙江杭州人。历官濠州团练推官、光禄寺丞、蕲州通判，后知制诰、判登闻鼓院，任左司郎中，翰林学士。

宋景文子京：即宋祁（998—1061），北宋史学家、文学家、目录学家。字子京，开封雍县（今河南杞县）人，谥号景文。

竁（cuì）：墓穴。       

雅故：老朋友。

廑（qín）：同“勤”。勩（yì）：即“勚”，劳苦。

因惟昔人藏书之盛，鲜有久而弗厄者。梁、隋之盛，或坏於火，或覆於砥柱；唐太玄、文昭之盛，或毁於盗，或散于迁徙。本朝之初，如江元叔所藏，合江南及吴越之书，凡数万卷，而子孙不能有之，为臧仆盗去，与市人裂之以藉物者，不可胜数。余尝偶过安陆，亦得其吴越省中所藏《晋史》，则佚於他人者可知。安陆张氏得江书最多，其贫也，一箧之富，仅供一炊。王文康（王溥）初相周世宗，多得唐旧书。李文正（李昉）所藏，亦为一时之冠，而子孙皆不克守也。宋宣献（宋绶）兼有毕文简（毕士安）、杨文庄（杨徽之）二家之书，可敌中秘之藏，而元符中荡为烟埃。晁文元（晁迥）累世之蓄，校讐是正，视诸家为精，自中原无事时，已有火厄，至政和甲午（1114）之灾，尺素不存。刘壮舆（刘羲仲）家于庐山之阳，所储亦博，今其子孙无闻焉。南阳开氏之书，凡五十箧，则尽归诸晁氏。呜呼！斯非天地神人之所靳者與？而孙氏之传，独能於三百年间，屡絶而复兴，则斯不亦可尚矣夫。

矧自文懿（孙抃）以来，进士鼎甲者凡三人，而与宾荐取科第、登显官者，又不知其几。今某又以上书言天下事，常诏免举，径试南宫，某之子午之亦与乡举，今仕为□□□□（缺），虽一名一级，未足为人物轻重，而世其诗书，以不坠基菑之训，则有昔人之所弗逮者，是恶可以无记焉？虽然，余尝闻长老言，书之未有印本也，士得一书，则口诵而手抄，惟恐失之，其传之艰盖若此。惟传之艰，故诵之精，思之切，辨之审，信之笃，行之果。自唐末五季以来，始为印书，极於近世，而闽淛（同“浙”）庸蜀之锓梓遍天下，加以传说日繁，粹类益广，大纲小目，彪列昈分，後生晩学开卷瞭然，苟有小慧纤能，则皆能袭而取之。噫！是不过出入口耳四寸间尔。若圣贤所以迭相授受，若合符节者，果为何事而学之於人，果为何用则谩不加省，然则虽充厨牣几，於我何加焉？可不甚惧矣夫。

余既以复于孙君，遂并书此说，为书楼记，俾刻之以儆来者，且以自儆云。

注：

菑（zī）：初耕的田地。

庸蜀：泛指四川。庸﹑蜀皆古国名。庸在川东夔州一带，蜀在成都一带。

锓（qǐn）梓：刻板印刷。书板多用梓木，故称。

彪列：排列分明。

昈分（hù fēn）：明白分别。

出入口耳四寸间：出自荀子《劝学》：小人之学也，入乎耳，出乎口；口耳之间，则四寸耳。意思是小人学习是从耳朵听从嘴巴出，耳朵和嘴巴相距不过四寸而已。

牣（rèn）：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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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钦定四库全书

《鹤山集》卷四十一